水調歌頭 蘇軾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

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賞析】: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月亮是中國古代文化的重要

原型之一,中國古代詩人對月亮的歌吟單從數量而言也是無與倫比的。然而天地間總是“風雨如晦,雞鳴不已”,真正能使觀者感受到生命與自然相交融的那麼一種和諧之美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就像美麗的夢一樣。蘇軾在另一首詞中說過:“對花逢酒不飲待何時”,而月亮不正是一朵高懸天際的岩石之花嗎?據有關典籍記載,東坡並不是一個能飲很多酒的人,但他喜歡與別人一起飲酒,尤其是看別人飲酒,別人的快樂也就是他的快樂,他心胸豁達,氣質清明,在如夢浮生裏,他處在醉與醒之間,既不像屈原那樣遺世而獨立,也不跟有些文人似的和其泥而揚其塵。他是他自己,沒有比他自己更接近於他自己的了。“問青天”,李白登峨眉山頂說過:“恨不得挾謝眺驚人詩來,搔首問青天耳!”屈原《問天》是一部充滿幻想的作品,共有一百多問。東坡這首詞也是對青天提出了他的疑問。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今夕何年”也就是《詩經》中所說的“今夕何夕”。劉向《說苑》中有一首“越人歌”,用越語寫成,譯成當時通行的隸書,最後一句就是“不知今夕何夕”。不同之處在於:《詩經》及《鄂君歌》中說的是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感到疑惑,仿佛把自己遺忘了一樣,不知道這個夜晚是那個夜晚了。而在東坡的詞中,則是對上天的宮闕存在著疑惑。在古代,有著“天上一日,人間一年”的說法,因此,東坡以為,天上與人間必然有著不同的計算時間的方法。人間的光陰如白駒之過隙,而天上的則是緩慢的,這裏暗寓一種對時間催人老這一自然現象的無可奈何的悲哀。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此句是上面那種悲哀心情的很自然地轉換。因為對人世間的時間是無可奈何的,因此想“乘風歸去”。這裏用了一個“歸”字,是很有深意。李白被賀知章譽為“謫仙人”,而東坡也隱然以“謫仙人”自任。他到天上,不是附驥之尾,而是再回到他所來的地方。然而,他在想入非非中,又漸漸產生了新的憂慮。“高處不勝寒”是擔心自己再也忍受不了那種純淨的寒冷。李商隱詩“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裏鬥嬋娟”,“嬋娟”乃“美好貌”。青女素娥是耐得住寒冷的,因之能夠在月中霜裏比賽誰更美好。但詩人會怎樣呢?他顯然是忍耐不了,他的天堂在人間。在這裏,蘇軾賦予這首詞以非常豐富的意義。他對自己所生活的這個世界是有些厭倦的,他也渴望上升到一個更純淨的高度,然而他卻忍受不了這種寒冷。他就是這樣處在一個矛盾的情境之中。從句面的意思看,似乎是瓊樓玉宇乃耐不住高處的寒冷,而作者的真正關注的還是自己。“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一句是作者的猜度之詞,杜甫詩“斫卻月中桂,清光應更多”,桂樹在月輪中留下陰影,斫卻此桂,清光應該更多。據古代姮娥奔月的傳說,月中還有吳剛,坐在那裏斫桂。故毛澤東有《虞美人》“吳剛捧出桂花酒,寂寞嫦娥舒廣袖”云云。

轉至下片。“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連用三個動詞,來描述月亮的運動。月亮升起來,轉過朱閣,慢慢降落,月光延伸進窗戶,照到床上無眠的人。“照無眠”有兩種解釋,月光照在人身上,而人還處在無眠狀態。也可能是月光照到床上,卻發現並無人在此睡覺。那人在何處呢?李白詩“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這是寫人在床上卻無眠的;另一首“卻下水精廉,玲瓏望秋月”,則寫人並沒有躺在床上,卻坐在窗前默默地望著月亮。詞人在這裏把月亮擬人化了。仿佛月亮也是一個與他“心有靈犀”的朋友。

“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何事”俗本多作“何時”,一句之中有兩個“時”字,是不太妥切的,同時也與理不通。因為上面已經把月亮當作自己的朋友,因此要跟她談談心,要向她表示最為親切的問候,這句的意思是:月亮啊,你這高處也能勝寒的“別有天地非人間”的造物,難道還如我們這些渺小而可悲的人類一樣有著什麼遺恨嗎?不,你是完美無缺的,不應該有遺恨的;但你又是因為什麼緣故總是在人們離別的時候團圓呢?難道你就不能在人們團圓的時候團圓,離別的時候殘缺嗎?你為什麼總是要跟我們不一致呢?我們人類離別的悲哀難道就一點也贏不到你的憐憫嗎?

由上片的“把酒問青天”到此處的問月,詩人的感情有了比較大的變化,他逐漸領悟到了什麼,也可以說他聽到了天外之音。“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這一句可以看成作者的領悟,也可以看成月亮的回答:月亮也不是完美無缺的,她也有著自己固有的悲痛,同人有“悲歡離合”一樣,她也有著“陰晴圓缺”,這世界本身就不是完美的,每一件事物都處在自己固有的缺憾之中。明白了這一點,再怨天尤人有什麼意思呢?

最後“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也就是“隔千里兮共明月”的意思。這個結局是自然而然地達到的,作者最終自然會達到這一高度。但這一高度卻並不寒冷,它還是我們常人通過努力能夠達到的。蘇軾的思想境界並不如朱熹那樣的理學家高遠,他比較地有人情味,他的曠達是一種生活化了的心境,他在人間,在自己的生活之中。這首詞之所以廣為流傳,膾炙人口,其原因就在於此。我們並沒有把蘇軾當成一個膜拜的偶像,我們把他看做自己的朋友,確實,在中國文人中,你找不到比他更適合做朋友的人了。


資料來源 詩詞鑒賞
http://www.pshici.cn/tuij.asp?id=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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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德望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