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的不幸
老來當學生,果然是件辛苦事,
修了兩個月的漢語師資課,每週兩次乖乖坐堂聽講,抄筆記,明亮光敞的教室裡,坐著全是在職的、想再謀一技之長的上班族。
課畢有個筆試,得過了關才能拿結業證書,雖說這證書也不過說明你曾修了十五堂入門課程,但到底學費昂貴,總得留個憑證才划算。
筆試當天,從拿到試卷就開始頭昏,第一題摘了一段新聞,要我們把它翻成漢語拼音,忽然感到教室氧氣不足,所有的字母像被綁架到外太空一樣,腦海空茫一片。
課是上了,拼音也背了,幾百年沒有過這種臨試經驗,離開校園之後,考試的記憶就立馬打包入庫,永不使用。
誰知竟還有這樣一天。
氧氣一直不夠,我感覺肚子裡五個月大的孩兒也跟著我緊張起來,初孕並未害喜的我,此刻感到胃裡的食物有一種逃亡的衝動……忍耐著反胃和頭痛,我幾乎是顫抖著把第一題做完,再接著看到底下的題目,腦漿鈍化成水泥塊,題目竟然讓我覺得十分費解──是啊,字是認得的,怎麼組合起來的問句就天書一樣的玄妙難解。
一個小時很快,我聽到窸窸窣窣有人提早交卷收拾著東西的騷動,那騷動像一種暴動前的微小提示,對,只有你,只是你是那個答不出題的人,只有你是要被暴動殲滅的異類,這個世界不容許笨蛋存活。
鈴響時我廢然停筆。
沮喪大舉進襲,疲憊的胃因為過度用力抑制食物出走而幾乎要罷工。
不過就是一場無關緊要的筆試,我的身體和意志怎會做出如此瘋狂的反擊?
我反抗的到底是考試這件事?
還是拒絕被測試的那份微妙自尊?
或者,反抗的不過是逆返而來的不悅的青春記憶,那些背誦、苦讀、掙扎著要得到一個肯定和證明的蒼白過程。
默默地開車回家,進門之後忍不住哭訴自己受挫的筆試。
「我連一半都沒有寫完!」我大喊,伏在老公的懷裡做悲憤貌。
「真的呀?那不就沒法子及格了。」
老公拍拍我的背,然後馬上轉身打開CNN,「妳看,俄羅斯有一場空難,墜機,死了一百多個人,妳說說,是妳的筆試嚴重還是人家的空難嚴重?」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