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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類: 網路佳作
2008/12/12 21:01
風箏
分類:感想篇
2008/12/11 19:57


劉墉


有個朋友,

失業了好一陣子,

全靠老婆工作,

支撐家計。

最近,

他找到了工作,

應該是苦盡甘來,

沒想到為了一點小事,

兩口子反而大吵一架,

鬧離婚。


「苦時候都過了,現在應該甜了,為什麼反而吵架呢?」


我不得不出面調解。


「都是她啊!我趕著去上班,託她把我的薪水支票,存到銀行。」


作丈夫的說:

「就那麼幾分鐘的事,她居然說沒空。」


「我是沒空啊!」

太太臉一板:

「他明明知道我沒空,交通車馬上到了,我怎麼能有空?」


嘆口氣:

「唉!我還跟他說,你把支票放著,

我明天有空再去存,他居然就火了,您說,他是不是不講理?」


「是這麼一回事嗎?」

我轉頭看那丈夫。

他沒答話。


「這就是你沒理了,好啦!好啦!」


我起身,

送他們出去,

又藉個題,

把丈夫留下,

先瞎扯了一陣,

看他情緒平復了,

再婉轉地問:

「我看你一定不是只為了存錢那麼一點小事,

是不是還有別的原因?」


「沒有!真的沒有,就只為了存錢的事。」


「你要存多少錢哪?那麼急?」


他說出數目,

嚇我一跳:

「那麼多啊!真沒想到。」


「是啊!因為我特別賣力,

有獎金,

加上中午不休息,

有加班費。」


「你賺這麼多,她應該高興啊!」

我說。


「是啊!可是您知道嗎?她連看都沒有看,

她根本不知道我這麼辛苦,

賺了這麼多。

經過這段賦閒,

我再出發,

我在拚命啊!」

突然間,

我懂了。


他那天是興高采烈地希望「秀」給太太看,

不是真要太太去存,

偏偏太太連支票都沒有看一眼,

使他熱臉貼上冷屁股,

所以生氣。


我笑了,

拍拍他:

「原來你是要表現給她看,對不對?」

他點點頭。


有個老同學,從小「冰雪聰明」,

能力過人。


台大醫學院畢業二十年,

不但有了自己的診所,而且一天天擴大,

現在已經擁有兩家醫院,請了一票醫生。


有時候到他醫院,

看他指揮那些美國醫生,

覺得他真權威。


可是只要坐上他的車,

就發現他不那麼權威了。


幾乎每一次,

從上車,

他就會開始怨他太太。


說太太對他管教太嚴,

既不准他洗按摩浴缸,

說泡太久會傷身;

又不准他燒壁爐,

說會把鋼琴烤壞。


當他怨他太太的時候,

我覺得面對的不是「院長」,

倒像是聽個小朋友在怨他媽媽。


所以我都管「他太太」叫「他媽媽」,

明明是我要跟他打球,

卻必定打電話跟「他媽媽」約,

因為他的時間由「他媽媽」操控,

他說的不算,

反而「他媽媽」說了算。


「他媽媽」其實年輕漂亮,

對人客氣極了,

完全不是凶婆娘的樣子。


只是細細觀察,

可以知道他的能力,

多半透過他太太才能完全發揮。


他的醫院由他太太管帳,

他的工作由太太在後面推動。


早上太太一邊化妝,

據說還一邊對床上的他作精神訓話。


接著,兩口子一起出發,

把事業經營

得蒸蒸

日上。


我又發現,

他固然 常怨他 太太,

其實對他的太太是又怕又愛,

那怕裡有愛,愛得害怕。


我也猜想,

他如果沒有「他媽媽」的激勵,

就不容易有今天的成就。


名導演 李安的 太太林惠嘉,

大概也是這麼一位「媽媽」。


在紐約法拉盛的演講會上,

林惠嘉說:「李安是我最小的兒子。」


可不是嗎!從他們認識,

林惠嘉就扮演最佳的聽眾,

後來李安轉學到紐約,

兩個人總要通特長的長途電話。


林惠嘉說得好--


「我和李安的認識與在一起,

真沒有什麼羅曼蒂克,

我唯一做的,

就是聽李安說從小到大發生的每一件事。」


當李安賦閒在家的六年間,

林惠嘉也像對孩子一樣。


她一個人出去工作,

讓李安自己在家思想、在家用功。


鼓勵他再出發,

好像激勵個重考的孩子。


林惠嘉還說,

現在李安去外面拍片,

回到紐約的時候,

無論多早多晚,

即使公司安排車子接送,

林惠嘉都盡可能自己開車去接李安,

因為這段時間對他們很重要。


於是我想,

在車上也一定有個像孩子般的大導演,

忙不迭地,

絮絮叨叨地對老婆述說外面的一切。


然後,

聽老婆的讚美,

也聽老婆的教誨。


怪不得去年金馬獎,

李安的《臥虎藏龍》居然沒得到最佳導演獎時,

有記者問李安的感想,

李安很妙地回了一句:

「很想快點回家被老婆罵一罵。」


看丘宏義寫的《吳大猷傳》。


這位阻止蔣介石發展核武,

造就出李政道、楊振寧的「中國物理學之父」,

給我印象最深的,

卻是他最不為人知的情感生活。


六十一歲那年,

吳大猷遇到了二十四歲的吳吟之。


突然之間,

這位學者怔住了,

覺得這女孩子的感覺那麼熟悉,

正如吳吟之所說--

「他就覺得我是他家裡的人……

因為有人說我跟他媽媽長得有點像」


就這樣,

吳吟之成為吳大猷的義女,

放棄了原來屬於她的社交天地,

留在吳大猷身邊,

一留就是三十多年。


在這段期間,

吳大猷教她英文,

要她去學鋼琴、古典音樂。


礙於人言可畏,

吳吟之不能住在吳大猷家,

但是,

每次吳吟之晚上回到自己的家,

吳大猷一定要追個電話,

好像一刻也離不開她。


尤其是生命中的最後幾年,

據他們的好友詹景惠說,

吳大猷對吳吟之的依賴,

已經到了病態的地步。


有時候吳吟之的朋友來聊天,

吳大猷就像個孩子,

安安靜靜地坐在旁邊,

一坐幾個鐘頭。


於是,

我的眼前又浮起一個像李安夫妻的畫面,

一個小女子,

聽那世紀老人,

說述生命中的點點滴滴。


老人孑然一身在台灣,

背負著中國物理學之父和中研院長的「重擔」,

可是更需要的卻是這個小女子的扶持、聆聽與陪伴。


最感人的,是一九九八年,

吳大猷帶吳吟之一起去廣東時,

對她說的話--

「把斷線風箏拴在地上,使其能高揚的吟之,有妳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幾個朋友聚會閒聊,

談到為女兒找對象。


「孝順娘的男孩子對太太會比較好。」


不知是誰,冒出這麼一句「老話」。


卻聽另一頭有人哼了一聲:

「妳錯了!那是在他的娘死了之後。」


大家都一驚,

轉頭看她,

只見那太太慢條斯理地繼續說:

「要是他娘還活著,他一定聽娘的,不聽太太的;

直到他娘死了,他才會把老婆當娘,開始聽老婆的。」


「照妳這麼說,

如果有一天他老婆也死了,怎麼辦?」


有人促狹地問

「那還不簡單?有女兒他就聽女兒的;

沒女兒,他只好再去找一個娘。」


笑笑:

「這就叫男人的『三從』--在家從母,結婚從妻,妻死從女。」


或許她這些像是玩笑的話,

卻也說中許多男人的心吧!


有些男人是樹,女人是藤;

有些男人是藤,總要找一棵樹。


也很可能男人都是樹,

女人則像太陽,

樹總要朝著太陽生長。


所以許多男孩子,

小時候聽媽媽的,做什麼都為取悅媽媽;

長大了,

有了女朋友,

什麼都取悅女朋友;

結婚了,


女朋友 成為 太太,

又什麼 都聽 太太的,

處處討太太歡心。


如果不幸,

太太早死,

那男人確實可能就像吳大猷,

守著女兒,

守著 那個 太太般的女兒。


吳大猷講得不錯,

男人是風箏。


看來多麼高不可及的風箏,

都有一根細細的線,

偷偷地牽在一個女人的手裡。


沒了那隻柔弱的手,

風箏就飛不起來

斷了那根線,

風箏就將墜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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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德望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